作者：舒文静 矾山高级中学
一句话，一个家里的故事，一段家庭的回忆。
我出身在一个教师家庭，爷爷爸爸都是老师。
就在那一个很美的冬天里，在水田的薄冰还没看到第一缕阳光的早晨，我来到这个世界，遇见了你。从此，我们形影不离。
在美丽的山坡上，在红砖瓦铺盖的房子里，有一位眉目和蔼的老先生，他就是我的爷爷。宽大的衣襟，深邃的眼眸，微向前躬的背脊，手里端着一个搪瓷茶杯，干裂的嘴唇翕张着，不停地讲着什么。
记得我小时候，房间里有个单独的书架，上面放着很多书籍。在书架的一角，整齐摆放着许多皱皱巴巴的小人书，那都是爷爷送给我的。在外人看来，那简直是个小图书馆，其他孩子都来向我借书看。我从小就是一个小图书馆的馆长了。
总记得爷爷喜欢坐在学校教室前的板凳上，用已被熏得黄中带黑的大拇指与食指掐着一支烟。吧嗒一口，苦思冥想，抽出其中的味道。
在那红砖瓦的教室里也萦绕着我的回忆。我还记得午后温热的阳光，在熟睡的教室里，伸出手掌，给同桌的双手涂上墨汁指甲油，让他们睡醒后揉眼睛变成猫咪的恶作剧；我还记得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的嬉闹，不穿鞋，没有目的地的奔跑，浑身晒到彤红。这时总免不了惹起一双愠怒的眼，呵斥道：“就是一群疯婆子。”随即递过来一条打湿的毛巾。
我是记得如此真切。即算是很多年以后，还是会被那声呵斥揉得酸疼。声音透过苍郁的空气一声声传来，带了些怒气，没有人敢应和。惊起红砖瓦后树丛中胆小的黑鸟，杂乱地起飞晃荡起树梢“簌簌”地响。
我却欢快不带一点害怕。接着，便有疯丫头的少年奔跑着，抢先接过毛巾胡乱在脸上、身上一通乱擦。不时会偷偷抬起头来看看教室门口站着的那位脊背微向前躬的老头。你瞪眼骂着：“瞎玩，书可是不要读的！”
手中搪瓷茶杯的水颤动到了地上，疯丫头早已一溜烟的跑进教室了。
在红砖瓦房里发生的故事是这般的难忘，该上中学了，疯丫头被送去县城里。记得走得那一天，你没有说话，疯丫头已哭得稀里哗啦。车子走到村口，却听到那声音像往常一样传来：“疯丫头，书还是要读的！”
我吃惊地回过头，看只有雾气湮没的暗青色的山，第一次如此快的回应，却见不到坐在红砖瓦教室前的人影了。
时间慢慢走过去。上大学，找工作，我也成了一名教师。一次课堂上的唠叨，“整天瞎玩，书可是不要读的！”
这突然冒出来的话让我吃惊。我感到心底里有些陈迹正暗暗涌动，想像那声音一样喊出来。我仿佛又见到了红砖瓦的房子，深邃的眼眸，干裂翕张的嘴唇，微向前躬的背脊，盛满水的搪瓷茶杯。
后来，我回去了，再次见到爷爷，但红砖瓦的房子不在了。宽大的衣襟，依旧深邃的眼眸，干裂翕张的嘴唇，似乎永远不停地讲着什么，完全弯曲变形的背脊，近似一根扁担。
爷爷，老了，但不糊涂，没有丝毫的思索，声音像往常一样传来：“疯丫头，书还是要读的吧！”
我什么话也没有说。温润潮湿的液体从眼中溢出，源源不断地落到我的衣服上。
突兀的泪，转瞬没了踪影，只在原处象征性地暂留下一片小小的痕迹。接下来是双方许久的沉默。
年复一年，曾几何时，你的屋顶已被白雪染尽。终于，麦香浮动的季节，你收割了一镰刀的喜悦。你一直在远方守望着当年的疯丫头，在风中自由地舞蹈。
此时，你目光温柔，一改往昔的岁月。
无言的教育，无字的典籍，无声的力量。